20150724唐师曾：亲历国航，CA1510危机_微精选

20150724唐师曾：亲历国航，CA1510危机

7月19日午饭后，浙江“爱老兵”吴缘就把我放到杭州萧山机场，让我等杭州—北京的CA1510航班15：50登机。吴缘是美国二战“飞虎队”战斗机飞行员吴其昭的儿子，黄鼠狼下豆雏子，计时精准，讲求效率。可他一走，国航就开始延误，而且一再延误，一误再误，我已经记不清改动多少次，直到吃过两顿晚饭、又开始上夜宵的时候，大约接近凯旋在子夜，才终于姗姗登机。那时，我早已坠入我美妙的中国梦中。

等我被嘈杂的争论吵醒时，飞机正从北京返航。乘客们很愤怒，我也跟着一起愤怒，愤怒的原因是谁呀不知道我们身处何处，为什么飞了半天还没过长江。机长则神龙无首无尾，既不在广播中解释一个字，更不肯露面。乘客开始对茫茫夜空深不可测的危险敏感起来。各种科学的推理和艺术的想象相伴而生。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看不到组织的力量。

我脑袋发胀，无法醒来。臭汗淋漓的肥肉们压迫着我的肩膀、光头，温暖湿滑、汗臭绵绵。我被四周精通飞行、又与北京机场保持不间断联系的旅客所包围。有人指责机长没给飞机带够充足的燃油，否则可以继续在北京周边盘旋下去。有人说航行图的轨迹表明你们在骗我们，飞机始终没进入河北，一直在合肥南京一带徘徊。有人说北京根本没有雷雨，我一直和地面保持联系，天气晴好。有人说飞行员睡着了，飞机开错方向了……我被声音洪亮、肌肉发达、热力逼人的大汉们压在下边，我感到氧气不足。我恳请胳膊肘压在我头顶上的那位不要泰山压顶，能不能回到您自己的座位上去。他不但不理我，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仿佛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而我还在这里蒙头大睡。

根据世界各地通行的普世原则：一旦出现不测，头一宗就是所有旅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系紧安全带，听候专业人员指令。我在以色列、日本、美国都碰到过突发状况，那里的人民都是原地坐下，等待专业人员处理危机。我被他蹂躏再三的脑袋和身体越来越胀，怒发冲冠，全身充血，挺拔坚硬。我一跃而起，用手扼住他的肩膀，这时我们才彼此突然发现，在我身上泰山压顶的这个南方人其实很矮小，宽大的脸庞只及我的胸口。他仰视了我躁狂之极的满脸凶相，嘟嘟囔囔把吴侬软语咽了回去。乘务员似乎对我很满意，趁机换了口气，从被围攻的下风处缓缓转移。

早在1800年，纳尔逊和拿破仑海战的时候就使用这句旗语：“England Expects that every man will do his duty.”英格兰要求每个男人各守其位。这句旗语被东乡平八郎使用，打赢了对马海战、打跑了俄军、占领了旅顺港。这句旗语又被山本五十六使用，奇袭了珍珠港将美国太平洋的战列舰消灭殆尽。

我和纳尔逊、东乡、山本神交的时候，飞机已经重回杭州萧山机场。为应付降落的魔鬼7分钟，空调停了。飞机舱门紧闭，空气稀薄，乘务长继续无谓地安慰愤怒的乘客，他们大概已经习惯延误引发的危机，深知国人也就停留在耍嘴皮的水平。果然几个老外不再满足你来我往的辩论，摇头晃脑的走上前提出自己的诉求。周恩来教导我们“外事无小事”，膀大腰圆的小伙子一面继续耍着嘴皮子，一面心怀敬畏地给黑哥儿们让路，希望这头发怒的非洲狮子冲上去“以夷制夷”。但这位黑哥儿们很通情达理，乘务长三翻四抖就摆平了他的怒火。接着出现一位目光凶狠的，并用阿拉伯语命令我不许照相。我说安拉保佑，您是？他说他是贝鲁特来得。是啊！22个阿拉伯国家中就属黎巴嫩最热闹。

CA1510，终于泊在远机位，打开了舱门。乘客想休息的可以乘摆渡车回候机楼，想去旅馆的可以去联系住处……几辆大巴缓缓驶来，头等舱的考斯特也已悄然而至，车门洞开。但下飞机的旅客不多，刚才闹哄哄的场面突然平静，大家彼此观望，忽然用咬耳朵的方式讨论各自的去留。有声称非要退票坐高铁的站出来走出去，走下舷梯消失在暗夜里。可更多乘客开始犹豫，担心退票不是全款，担心高铁是不是有座位，担心从萧山机场去杭州高铁的出租车贵不贵……最先叫嚷要下飞机的那位被后人涌出舱门后，立即打着挺，抓紧门把手逆着人流挤了回来。更多人则站在机舱门附近说笑，旁若无人，刚采的愤怒烟消云散。

候机大厅一位左胸别着党旗的胖小伙子满脸春风，各种乘客各种刁钻的问题他都全盘照收。如果刚才他在飞机上处理危机，一度剑拔弩张的时空局面肯定就不会出现。这时候，机场突然通知。想继续旅行的乘客马上登机，其他像退票的乘客则立即可以全款退票。我看了一眼手表，凌晨03：30。

回到飞机上，又生怪象。一位带研究生的女教授竟喜欢上紧急出口的座位不肯回自己的座位，而刚才宣布坚决退票坐高铁的乘客又折返回来。这又得请乘务长、乘务员调节。同舟共济，但没有法律、没有契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凌晨07：00，我终于回到烟雨蒙蒙的北京。两个多小时的航程，我用了20多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