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星期，看张建兴微博转发林祖銮跟妻子家人断绝关系的手写声明，就想到乌坎也许又有事情发生，果然不久之后，平安陆丰发出消息，林祖銮涉嫌受贿被立案侦查。在碎片化、迅速翻篇儿的移动互联网记忆里，林祖銮好像不再被人关注。可是在深度报道最后的红火里，汶川地震、乌坎和聂树斌案，是调查记者绕不过的三座大山。
林祖銮（摄影：张雷）
乌坎是汕尾市的一座小渔村，2011年底，因为土地流失问题爆发了大规模的集体上访，在维权过程中，村民们选下了从前的村委会，推举威望高见过世面的林祖銮做村支书兼村主任，带领村民跟汕尾市政府据理力争，最后一直到广东省委出面，由时任广东省委副书记的朱明国亲自到陆丰处理。他在全省群众经验工作会上总结乌坎事件“群众被激怒起来了，你才知道什么叫力量。”
有一段时间，因为土地问题和征地问题，农村和城市的群体性事件不少，能达到乌坎这样影响力和解决力度的不多。乌坎后来被维权律师、民间组织、媒体贴上过各种标签，称它是另一个小岗村、乡绅治村、村民自治。
我们杂志从乌坎开始维权就进了村，吴丽玮写了第一篇报道《乌坎村土地纠纷与宗族之争》。跟当时其它类似的事件相比，乌坎村的团结和坚决给我们留下很深的印象。但对于我们来讲，这也就停留在一个群体性事件的新闻层面。转折点是2011年12月11日，被抓进看守所的维权代表薛锦波死亡。乌坎事件被国内外关注，11日到13日，各种记者通过翻山、穿坟地、坐船绕过村口的关卡，进村报道进展。
乌坎村70多岁的蔡伯家中曾经有过30多亩地，已被村里全部卖掉（拍摄于2011年，摄影：张雷）
我也是在那个时间段进了乌坎，村里当时已经住了很多不同来路的人，有媒体记者，也有各种通过互联网发布消息的组织和网友。乌坎村的媒体宣传做的挺专业，林祖銮家隔壁的楼房被辟成新闻中心，供记者居住，也有网络给记者发稿子。我对林祖銮的第一印象来自他发脾气，某一天早上，他突然很生气的冲进“新闻中心”，让一个拿着录音笔旁听我采访的网友立刻收拾东西离开乌坎。
前一天这个网友发布乌坎村民维权机构，临时理事会理事长杨色茂拒绝广东工作组四项要求的消息。林祖銮认为这些断章取义的微博会让工作组误会而影响目前的沟通。林祖銮是在第二次上访时站出来的，他当时的威望很高，被村民们称为“领袖”。跟普通村民或者生意人相比，彬彬有礼的林祖銮确实有谋略。
薛锦波被抓死亡，既是事态的扩大，也是解决问题的契机。林祖銮说，抓薛锦波说明村民维权跟当地政府谈崩了。乌坎上访的目的不是对抗，而是要回被卖的土地，如何破这个僵局，他一开始想不出来。直到他发现村里的小青年在发微博和找记者，他觉得这是个重新谈判的机会。所以，才有了大量记者涌入乌坎，媒体中心，和村民们普遍配合采访。
2012年1月15日，乌坎党员大会举行，林祖銮当选村党委书记
他当时面临着非常复杂的形势，工作组驻在村外，各种网友、律师、民间组织、媒体驻在村里，每天有不计其数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递出去。如果驾驭得好，有利于乌坎村利益诉求的，可如果处理不慎，事情将更加不可收拾。林祖銮让村里的青年人把握住方向，负面的、敏感的字眼比如革命，不能写，后来干脆贴了一张英文说明“乌坎村拥护政府和共产党”在村新闻中心墙上。
另一方面乌坎村策划了第三次上访。林祖銮把它称为素服上访，祭奠薛锦波。当地政府为了预防上访，把整个东海镇卖棺材的铺子都控制起来，村民们就用三合板做了几百个假棺材。如果跟政府谈判不成，乌坎村民就会当着村里那么多境内境外媒体、网友的面，披麻戴孝抬着棺材讨说法。
这个压力很大，虽然当时的汕尾市委书记郑雁雄觉得自己有信心处理好，可是广东省高层并没有给他时间，“素服上访”的前两天，朱明国到了陆丰，跟林祖銮见面。
朱明国定的调子是，村民们在土地方面的一些诉求是合理的，地方政府得面对这些问题，处理。作为安抚，广东省陆续给乌坎带去很多项目。市里修一条供10万人饮用水规格的新管道进村，解决乌坎和周围村子饮水问题。省海洋局出了600万元给乌坎修了一个避风塘。省交通厅出了720万给乌坎修了8条道路。工作组还投资了340万建了一座三层楼的图书馆，教育厅出资800多万元，给乌坎学校修了两栋教师宿舍，还铺上了塑胶跑道。
朱明国
朱明国还带着广东省知名的企业家到乌坎开座谈会，村委会没有收入，企业家们捐了800万元给村里，存在银行每月领4万元做办公费，还有一家企业给乌坎村每家每户发了一台微波炉。招商引资当时也在进行中，规划中建设一个旅游项目，其中包括帆板赛训练基地，是当时陆丰市数一数二的大项目。
这是中国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钦差出巡、伸冤得雪的当代版吗？并没有。我第二次去乌坎的时候，村委会办公室被村民砸了还没来得及收拾，原来团结维权的核心村民们也生出了嫌隙，有的辞了职，有的会跟我抱怨工作上的摩擦。我看到的并不是一个happy ending。因为对村民来讲，再多的标签都是浮云，利益诉求的核心是归还流失土地，和土地背后飙升的经济利益。
土地是累年流失的，情况不同、过程也不同。维权时的一鼓作气在这些程序、法律的谈判里并没有太大作用，缓慢的进展消耗了村委会的声望。而带进来的项目和民生工程酝酿了新风波，2014年，当年维权的积极分子杨色茂、洪锐潮涉嫌在工程中受贿被刑拘。2016年，6月，林祖銮也因为受贿被立案调查。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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