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农历6月,又快到一年一度的火把节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处在对儿时过节场景满满的回忆中。那时的火把节没有商业,没有炒作,有的只是人们对古老节日虔诚的信仰。
我小时候每年火把节都是回农村和爷爷奶奶一起过的,爷爷会提前一两个月就把火把准备好,火把的材料通常是大约2到3米长的干枯细竹捆扎起来的。
到了过节的这一天下午4点左右,家家户户都会杀一只还没下蛋的母鸡,而且羽毛颜色必须是偏黄色的。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杀颜色偏黄的母鸡,我至今也不知道原因。我能记得的就是杀鸡的时候只想着吃肉。那个年月肉还是缺的,虽然已经常常吃到肉了,但也不是顿顿都能有的,更何况鸡肉在农村一般都是和补品等同的,平时吃到的机会更少了。
杀之前要先把鸡带着到自家地里去转一圈,这个时节地里的玉米都长很高了,玉米惠也已经很长了。走过玉米地的时候都会扯一个惠子和鸡一起拿着,还要将鸡在每块地上方挥舞着转上几圈。每次爷爷在带我们转地头的时候一路上都会念诵古老的经文,十分虔诚的祈祷风调雨顺,期望秋天大丰收。这是爷爷的信仰!念诵的过程中老人家也会特意的教给我们一些。不过现在都已忘记了。
转完自家的地了就该回家杀鸡了,火把节杀鸡和平时不一样。不能用刀,先让鸡喝一点水,然后拧着鸡脖子让鸡憋气而死。杀了鸡拔下来的羽毛是不能丢的,要留着等到火把节第三天送节的时候还有用的。至于为什么要这样杀鸡,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遗憾,很多的风俗就这样断代失传了。
杀了鸡宰成一坨一坨的,然后放在锅里煮,煮熟了以后人是不能先吃的,得先祭祖。祭祖都是由各家最年长的男性进行,我们家自然就是爷爷了,先在屋后的草地上用谷草烧一小堆火使其冒烟,烧火这个事基本上每年都是我来做的。在火堆边上放两个漆有花纹的木盆,一个盆里是鸡肉鸡汤,一个盆里是煮好的米饭还有一杯白酒,每个盆上放一个木勺,爷爷就面对火堆蹲在木盆后方有节奏的念诵着千百年来口口相传的祭祖专用祭词。大意是召唤祖宗回来享用火把节子孙上供的鸡肉米饭,然后请祖宗一定保佑我们一家人身体健康,田地丰收之类的。 对爷爷来说这是个神圣的时刻,在他念祭词的时候一定是充满虔诚的,谦卑的,敬畏的,恨不得五体投地的。在我而言这是个期盼早点吃到鸡肉的时刻,只想爷爷快点念完祭词,好回家吃肉。
由于生活环境的改变,事实上爷爷这一代人也是最后一代觉得这是个神圣时刻的时候了。 爷爷去世后,父亲由于工作的原因对这些祭词不熟,每年都是草草了事,蒙混过去。而我因为娶的是汉族老婆,结婚这些年更是鸡也不曾亲自杀过一只,更别说过节祭祖了。真正是不孝子孙。
等爷爷念完长长的祭词,站起身来的那一刻我会以极快的速度上前抱着装鸡肉的木盆就往回跑。每年都是这样,我是永远不会去抱装着米饭的木盆的。 不过即使跑得再快,还是要先等着爷爷回来,因为这个时候小孩还不能吃,得等爷爷奶奶慢悠悠的喝一口酒吃一口饭尝一口肉,然后再等父亲母亲也慢悠悠的一样尝一口。眼前摆着一木盆鸡肉而不能吃进嘴里,这个时候的时间真的是很慢很慢很慢的。
终于等到可以吃肉的时候了,在我们家吃鸡肉一定是要先分一下,不然以我和小弟的战斗力,大姐是吃不上多少的。肉都是由母亲来分,爷爷一定是先吃鸡头的,因为鸡舌头需要用来推测一家人下一步的运势。奶奶牙不好,分一坨瘦肉多一点软一点的,鸡翅膀有一只一定是大姐的,她喜欢吃这个。我和小弟一人一个鸡大腿,父亲自己拿,母亲都会给自己分肉少骨头多那一块。伟大的母亲应该都是这样的吧。当然还会特意给大姐多留一个好一点的。我和小弟拿着鸡大腿就开始狼吞虎咽了,谁先吃完手上的就能吃到第二坨第三坨。大姐是斯文的,天生的该她是学习文化的好榜样,农村孩子吃个肉都像城里人那么斯文,以至于等她吃完手上的鸡翅膀,盆里的肉基本上已经被我和小弟扫光了。本来嘛,一只没下蛋的母鸡砍出来一共也没几坨肉。还好母亲提前给她留好了。鸡翅根里的两块骨头是不能咬坏的,也是要用来推测家人下一年运势走向的。记得有一年小弟只顾吃肉,把鸡翅根里的骨头也给咬烂了,以至于都没有鸡骨头用来推测运势了。
吃完放,爷爷就把鸡舌头清理干净,倒捏着鸡舌头看舌根上的三个分叉,会根据分叉的角度推测判断下一步一家人的身体安康与否,再把两个鸡翅根里的骨头用刀剔干净,在大头的一边钻两个洞,用一根竹签穿过去,串成一个八字形,然后观察骨头上的洞,每根骨头有2个洞或者1个洞,也有3个洞的。用细小的竹签插在这些洞里。根据这些洞的位置数量以及竹签插好以后的方向推测一家人下一步的吉凶祸福。一般来说都还可以。如果推测出来其中一样是比较不好的话。需要再杀一只鸡祭祖,再重复一次相同的过程。至于推测的方法和标准是什么,我一直也没能学会。
做完这一些,就开始期待最兴奋的打火把的时光了。在黄昏天快黑的时候开始点火把。把长长的火把放在堂屋火坑里点燃。然后爷爷会带着我们打着火把再次到地里转一圈,在转的过程中会从火把上扯下一根根燃着火的竹棍插在经过田间地头,这能驱走田地里不好的东西,保佑秋天丰收。在做这些的时候爷爷嘴里也是会念诵经文的。对于一生守望土地,靠天吃饭的农民来说,作物丰收家人健康就是最好的愿景了。
地里绕完了各家各户都会慢慢绕到我家的场坝上,小伙伴们一起玩火把,大人坐在一起闲聊家常。由于我家所在的是个小小的自然村落,在大山里,全村落也就三家人,还都是本家。所以电视上.书上说的跳舞对歌之类的热闹场面自然是没有的。能自在的玩火把已经是非常兴奋的事情了。在平时小孩时坚决不允许玩火的,怕调皮捣蛋把房子烧了或者把山林烧了。
等到火把燃烧完以后,几个女人就会带着自己的小孩回家,几个男人基本上都会聚集在我家堂屋里吹牛聊天到很晚。
火把节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火把节第二天,在大的寨子村落里,这天是会组织斗牛.斗羊.斗鸡.选美.摔跤.赛马等娱乐活动的。而我们这个三户人家的小村落没什么特别的活动,就是重复第一天打火把的过程。
第三天,送节。下午的时候大人就会要求我们小孩把第一天杀鸡时拔下来的鸡毛稀疏的插在火把上,插不完的会在晚上打火把送节的时候一起带走。还会准备一些盐巴辣椒花椒之类的调料,有的人家还会带大蒜小葱。等到傍晚天快黑的时候爷爷会带着我们点燃火把拿到房前屋后转一圈,屋檐下.牛圈里.猪圈里都要转一下,说是驱走蛇虫蚊蚁和不干净的东西,家里有火药枪的这时候都会放上几枪。
转完房前屋后了就会打着火把在各家长辈的带领下往村里最下方的一块小平坝上汇集。这是打火把三天里最好玩的时候。各家占领一块自认为不错的地方,用石头垒一个简易的灶,灶的上方放一块平整的石板当做锅来用。从火把上扯下竹棍在灶下烧上火,把没能插在火把上的鸡毛倒在灶堂里燃烧,然后再把从家里带出来的盐巴.辣椒.花椒.大蒜.小葱等等作料倒在“锅”里,这是在“烧水”准备喂牛羊,水里要放些作料才好,在烧水的同时还要从火把上抽下一根根的竹棍,每两支交叉插牢在泥地上,每两组交叉插好的竹棍上横放一根竹棍,这是喂牛羊的“水槽”。水槽越多越好,说明家里牛样成群,少了喂不过来。在搭建水槽的同时就会对着空气和山林大声的吆喝各家那不存在的或者说是希望中的成群结队的成百上千的成千上万的牛.羊.猪.鸡.鸭.鹅。。。。。。凡是你能想到的家畜家禽都能吆喝。让它们排着队来喝水。吆喝的时候声音一定要大,还要感叹自家的牛羊太多,更本吆喝不过来之类的。这个全村集体热热闹闹过家家玩儿的场景于我们来说是最开心最欢乐的时光。而在爷爷眼里是一个仪式,一个祈祷风调雨顺,牛羊成群的仪式,在这个过程中老人家的表情从来都是严肃且十分虔诚的。
等大家都吆喝累了,爷爷就会把各家剩余的火把集中起来放在一个地方燃烧,在集中燃烧的时候口中也是念诵经文的。这是他的精神世界,他的信仰!
火把烧得差不多了,大家就该回家的回家,想聚在一起吹牛的就聚聚。过完节第二天家里离得近的媳妇就会穿上新衣裳,带着小孩回娘家小聚几日再回来继续辛苦的劳作。
随着生活越来越安逸,我们已不再依赖土地靠天吃饭,火把节在父辈眼里已经有了一些应付了事的意味,而到了我们这里纯粹就是聚会打闹玩耍的借口而已。
古老的节日已失去了原有的厚重!
真正的火把节,已只存在于我的回忆。。。。。。
黑子随笔杂记(heizi-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