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孙怀忠,不仅能用毛猴的形式说段子、编成系列故事,还有了新的想法:他希望自己创作的“毛猴段子”能搬上茶馆、剧场,让更多的人认识北京毛猴,让小毛猴们上个档次,登上大雅之堂。
孙怀忠今年58岁,河南新乡人,一个半路出家的民间艺人,简单说就是做毛猴的。因为他属猴,会做毛猴,所以师傅给他起了个艺名叫“猴又猴”。现如今,他做的毛猴在京城成了香饽饽,专家说好,观众叫绝,年轻人更是喜欢。当然,京城会做毛猴的艺人不少,但能用毛猴编故事、讲段子,甚至还用毛猴写小说的,非孙怀忠莫属了。
留住老手艺
北京后海,四九城内一片700多年的古老水域,这里是孙怀忠和老伴摆摊的地方之一。几年来,孙怀忠的毛猴摊位前很少冷清,与普通的小贩不同,他总能用毛猴作品与自己编写的段子相搭配,在逗人一乐中给人以启迪。“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有人给你挠痒痒,就是老了还被当做宝。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说得再好听,年轻人讲‘神马都是浮云’。爱的真谛是什么?就是对方需要的时候,把手伸过来不让对方有痛苦,而且是一辈子。挠得少了是感谢,挠得多了是感动,挠一辈子是感情……”这是孙怀忠为一组作品——《晚情》配的一个段子。当你端详着那些沉浸在幸福中的“毛猴”,听着孙怀忠朴实的表述,还真能悟出些生活的哲理。
孙怀忠就住在北京东南二环边上,一间简朴的平房既是他的工作室,又是他和老伴生活的全部空间。笔者看到,一箱箱制作材料和毛猴作品占去了整个房间的四分之一,被整齐地码放在房间的最里侧。房门边有张小桌子,是孙怀忠创作毛猴的地方,余下不多的地方主要用来展示孙怀忠的得意之作。当你细看他的毛猴作品,不仅形神兼备,而且作品题材特别丰富,将老百姓身边的市井百态借助小小的毛猴,以幽默诙谐的手法,鲜活生动地展现在人们面前,难怪受到人们的喜爱。
就在那张小小的“工作台”上,孙怀忠向笔者展示了他的“绝活”:将辛夷做躯干,蝉蜕的鼻子做头,蝉蜕的腿则做成四肢,不一会儿,一个惟妙惟肖的小毛猴就在孙怀忠的手中诞生了。毛猴作品是三分毛猴,七分道具,要充分借助道具来展现主题,而灵巧细致的道具往往要花几天时间才能完成。 “毛猴是老北京的玩意儿, 又名‘中国蝉蜕’,制作的材料是几味中药。它的四肢是用蝉蜕的四肢做成的,身体是另一味中药——辛夷,也就是玉兰花在秋天里形成的花骨朵。”孙怀忠向笔者介绍道。
关于毛猴,还有个有趣的传说:相传道光年间,在北京宣武门外骡马市大街有一家名为“南庆仁堂”的药铺,某日,店中的小伙计因没伺候好帐房先生而挨了一顿臭骂。到了晚上,忍气吞声的小伙计在摆弄药材时,偶然发现蝉蜕具有某些形象特点,不由心中一动,便用中药材塑造一个“帐房先生”,以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无意间,创作了世上第一个毛猴。因为毛猴是用中药材做的,老板顿悟生财之道,便卖起了猴料。清末民初,手工制作的毛猴在京城最为盛行。
然而,孙怀忠是一个外地人,不但会做北京毛猴,而且还做得如此引人入胜。他又是怎样和毛猴扯上关系的呢?
其实,清代毛猴的做得好的应该是叶芸亭,他是北京旗人。孙怀忠和毛猴能有千里情缘,是洛阳有位叫叶孝贤的老先生,也就是叶芸亭的第四代传人,支援内地建设时把祖传的毛猴绝技带到了河南。原河南省群艺馆副馆长、著名民俗专家倪宝诚老先生曾在书中介绍过叶老师的毛猴,这让孙怀忠第一次知道了毛猴,但当时,仅仅是喜欢而已。2004年,央视的一档栏目——《留住手艺》中谈及毛猴后继乏人,孙怀忠看了后心情难以平静,从此萌生了学做毛猴的念头。
坎坷风雨路
孙怀忠的创业之路可谓历尽坎坷,但他始终没有放弃。“我是下岗工人,当时非典刚过,也正赋闲在家,说干就干!”孙怀忠告诉笔者:“我从野外找来蝉蜕(俗称‘知了’的幼虫脱下的壳),从药店买来辛荑,试着做起了毛猴。”虽说做毛猴不难,但要想做好就难了,再说那时候孙怀忠也没见过真正的毛猴,初做的毛猴站都站不起来,的确有点小儿科。尽管如此,当时在的河南新乡也算件稀罕事:一个送报纸的把孙怀忠做毛猴的事捅到了报社,一篇《濒临失传的北京毛猴再现新乡》的报道见报后,当地各家媒体跟风连篇转载,孙怀忠一下成了新闻人物,连当地的市民协主席也跑到孙怀忠家里去看毛猴。
可制作毛猴需要资金。孙怀忠一个下岗之人,又因非典在家闲了一年多,哪有闲钱做毛猴?用他的话讲:“一个大男人,一分钱不挣还糟蹋钱。”因此孙怀忠的爱人特别反对。孙怀忠说:“当时家境确实紧巴,初做的毛猴又换不来钱,爱人的退休金仅够女儿在大学的生活费,俩口子的生计全靠老婆给人家连看大门带掏垃圾,每月370元的收入来维持。”
好在工厂“垮台”之前,孙怀忠把内部股票给卖了,刚好凑够了女儿上大学的学费。“要命的是,那年我大哥偏偏患上了胰腺癌,急需亲友帮着筹措医疗费。当我和女儿商量,为了救你大爷的命,不行咱就退学吧?女儿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哭得很伤心。2005年春节,我们家没买一两肉,女儿也没回家,听邻里说是去当临时促销员了。女儿和别人说:她喜欢事业上的爸爸,但不喜欢家里的爹。哎,谁让咱偏偏迷上了前途渺茫的小毛猴,即便做得再好,也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在家人的眼里或许叫玩物丧志。”忆起往事,孙怀忠总觉得对不住家人。
“我九十年代曾组织过自行车万里远征活动,也算风光过,这也给了我战胜困难的勇气。有人说我是新乡的阿甘,我说我就是痴者所为,我把远征时的傻劲又用在了做毛猴上。”孙怀忠说:“一分钱不是能难倒英雄汉吗?我捡10个易拉罐能买一把辛荑,我捡30个饮料瓶够买一桶胶;没钱买做道具的材料,我就用雪糕棍来代替。一位邻居见我捡雪糕棍,讥笑着:‘呦,就这也想要成个什么家哩?’家不家的我不管,我就是要把我的小毛猴做到家。”
做毛猴选料很重要,为了多找些蝉壳,孙怀忠经常头顶烈日一跑就是百十里,而且常常饿着肚子,能吃上个馒头也成了奢望。实在找不到吃的,他就拼命喝水。“有一天我在一块田里,想借农民的水桶到旁边的井里打水喝。可人家说:那井不常用,水不能喝。我渴急了,顾不上那么多,打上水就咕咚开了,谁想一块腥臭的东西堵在了嗓子眼上,咳出来一看,恶心死了,原来是只蝌蚪。是老天保佑,或是运动量太大,那段时间我还真没闹过病,硬是把苦日子给挺过来了。”
拜师学艺,让毛猴讲故事
“在做毛猴的过程中,我也在思考着几个问题: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会濒临失传?怎么能让年轻人喜欢毛猴?如何才能把毛猴传承下去?我开始试着把相声、小品、漫画等一些流行的文化元素嫁接在毛猴身上。” 孙怀忠为了让他的毛猴更有“文化”,请来了上学时的班主任老师。不料,老师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弄这干啥?没啥价值。”没说上几句,老师便要走人。可能是看到孙怀忠的处境太难了,老师坚持要给他留些钱,但孙怀忠坚决不要,一是怕老师误以为自己在向他求助,二是孙怀忠当时心里并不服气。送老师出门时,他还是心不甘地冒出一句:“我要是用毛猴编故事呢?”这回老师倒是转了弯:“那你就试试吧,要编就编社会热点”。就这样,这一编可不要紧,孙怀忠顿生灵感,人生经历和感悟成了他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他用打油诗串起的一百二十集《毛猴说事》,就是在这个时候问世的。
孙怀忠在他的关系圈里有个代名词,叫“实在人儿”。朋友多了路好走,他的好友、新乡大中影楼的老板王岩与民俗专家倪宝诚老先生认识。由他引荐,孙怀忠踏进了倪先生的家门槛。“其实倪老师是个挺和善的老头,一点不摆专家的谱儿。倪老拿着我的作品端详了老半天,说话挺直接:你的做工糙,但创意很好,叶老(叶孝贤先生)岁数大了,做不了毛猴了,咱河南连叶老带你也不过俩仨做毛猴的,好好干,我会全力帮助你的。”倪先生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面对70多岁的恩师,孙怀忠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有一次,他狠着手给倪老家拎了一件奶,没想却惹得倪老不高兴:“让我高兴,就多创作些好作品。”从倪老身上,孙怀忠不仅学到了很多做毛猴的知识,更是明白了做艺人要有德性、悟性和耐性。
“有了名师指点就是不一样,我的创作灵感不时地像火山一样喷发着,我不仅用毛猴编故事,还用毛猴讲段子,甚至还尝试用毛猴写小说。艺术家姜昆看了我的作品发笑,影星刘震云看了我的作品叫好。”当孙怀忠再次拿着作品去见老师时,倪老激动地喊来老伴:“快来看呀,怀忠做的毛猴超过老头们了。”
2006年,孙怀忠在倪老和当地媒体的帮助下,参加了在北京举行的第三届中国民间工艺品博览会。在这次博览会上,孙怀忠的毛猴作品获得了银奖。“当时是一位军人为我交了展位费,河南省融汇拍卖行的老板王桂英慷慨解囊,捐出一万元资助我的北京之行。”孙怀忠回忆说。
带上毛猴闯京城
在北京民博会上,孙怀忠的“北京毛猴”不仅受到人们喜爱,他还结交了北京的老艺人,增长了见识。故宫博物院的人看到孙怀忠的作品后,问他愿不愿意到故宫来发展?孙怀忠满心欢喜。然而,孙怀忠兴致冲冲带着老伴再度来京时,偏偏遇上了故宫经营调整。“连星巴克都出了宫,我就更没戏了。”老伴失望地离京返乡,孙怀忠更是一脸茫然,一人流落在北京的街头。
人地生疏,举目无亲,来时朋友资助他的1000元钱很快就要花完了。孙怀忠只好拿出自己的作品——《练摊儿》去摆地摊,没想到第一次就体验了一把“城管来了不让卖”(同名作品是孙怀忠代表作之一)的滋味。“即便能偷着卖点,撂地摊再好的东西也就不是东西了。”孙怀忠倍感失落。
那天正值端午节,孙怀忠一个人站在什刹海边,北漂的孤独感油然而生,加上无助的焦躁和些许报国无门的怨愤,低落的思绪缠搅在一起。“我当时真想去找屈原……可回头想想,我这样走了也太对不起恩师和那些曾经无私帮助过我的人了。北京毕竟是北京,是伸手可以摸着天的地方,许多名艺人不都是从北漂一族中挣脱出来的吗?我这点挫折又算个啥……就在无意中,我翻出了一张名片,眼睛一亮:杜康民,北京的老艺人,是在庙会上相识的,不妨找他试试?”初闯京城的经历,孙怀忠至今记忆犹新。
孙怀忠鼓起勇气,找到了杜康民老师。杜老师是个热心肠的人,骑着电动车带着孙怀忠满京城想办法,最后他们在秦利真民间艺术博物馆见到了杨馆长,是杜老师有面子,也是杨馆长人热情,人家收了孙怀忠几件作品,尽管钱不多,但还是激活了孙怀忠“北漂”下去的希望。为了能够更多地了解老北京的风土人情,他每天带上4个烧饼一瓶水,马不停蹄地穿梭在京城的胡同中……
后经杜老师引荐,孙怀忠又到了北京瀚艺德文化公司,总算在北京有了落脚之地。再后来,他在中国文联副主席胡珍等人的鼎力相助下,参加了第四届中国民间工艺品博览会,他创作的“北京毛猴”也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孙怀忠说:“我是靠善款和众人的帮助才走到今天的。面对今天的成绩,我心依旧。因为我知道一个艺人的创作巅峰期是很短暂的,圆梦重要,挣钱重要,但像倪老那样多为后人留下点东西更加重要。”
孙怀忠来到京城已有8个年头。如今的他除了以毛猴的形式说段子、编成系列故事,还带着毛猴技艺和故事走进了课堂。另外,孙怀忠还有了新想法:“我正在和邮票公司协商,让毛猴形象上邮票,还要把毛猴的形象引入动漫产业。”他还希望自己创作的“毛猴段子”,能被搬上茶馆、剧场,让更多的人认识北京毛猴,让小毛猴们上个档次,登上大雅之堂。
采访结束前,笔者请孙怀忠谈谈对非遗保护有啥感想?孙怀忠的话依旧耐人寻味:“保护非遗单靠政府和几个艺人不行,得唤起全民族的保护意识。或许又有人说我傻劲上来了,傻就傻吧,为了拯救民间文化,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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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时期,手工制作毛猴渐渐在京城流行开来,有文化的旗人还把毛猴做得花样繁多,并逐渐演绎成了蝉塑艺术,成了老北京独特的风情文化。然而,随着旗人的没落,会做毛猴的人越来越少,能把毛猴做得活灵活现的更是凤毛麟角了。到了20世纪80年代,北京的曹仪简老师凭着小时候的记忆和对毛猴的一往情深,重新把毛猴翻腾了出来,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老舍夫人特为毛猴题诗:“半寸猢狲献京都,惟妙惟肖绘习俗。白描细微创新意,二味饮片胜玑珠”。而曹老是位十分严谨的学者,尽管毛猴后继无人,他仍坚持不滥收徒弟。向孙怀忠等几位老艺人,已成为“北京毛猴”最后的坚守者。近几年,北京的街头上也出现了形形色色的毛猴,但用艺术家六小龄童的话讲:现在的毛猴已经面目全非了。
创意世界(CYSJ-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