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泉州网
照耀“泉州学”的那轮明月
——庄为玑教授
当年,庄为玑(前中)与陈鹏鹏(后排左二)等弟子在九日山上眺望金鸡水闸。(陈鹏鹏 供图)8月初,来自中国、美国、埃及、贝宁、以色列、乍得等13个国家的联合国官员一行27人到访泉州,体验闽南文化,探访海丝遗迹。在走访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开元寺、清净寺等“海上丝绸之路”文化景点时,陪同人员都认真地向联合国官员们介绍泉州在海外交通史、海丝文化研究方面的突出成就,引来各国官员的啧啧赞叹。这其中,有一个名字被频频提及,那就是“庄为玑”。
上周,一本向“抗战胜利70周年”献礼的著作——《烽火赤子心:滇缅公路上的南侨机工》由新华出版社正式出版,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该书是1994年出版的《陈嘉庚与南侨机工》的修订增补版。其作者、泉州学研究所原所长林少川手抚新书感慨万千,他说,这本书也要献给曾默默关心、指导过他的恩师。这时,一个名字又被提及,那就是——“庄为玑”。
对于年青一代来说,“庄为玑”是一个被岁月尘蔽的名字,陌如路人;但对于老一辈泉州文史工作者来说,这个名字不仅耳熟能详,而且还意味着许多遐迩传扬的故事。庄为玑是泉州西街裴巷人,他一生都在从事考古、方志学、中外海上交通史等方面的研究,著述颇丰。其生前酷爱田野调查,每发现一处文物点,都要亲身前去探查,耐心梳理相关史料,尽力为后人留下详细、可靠的历史凭据。泉州的许多文物古迹,因此与他结缘,泉州的不少文献书籍中,更留下了他专注的笔墨、累累的研究硕果。
1934年至1935年间,庄为玑编写了一部《晋江新志》,1948年,此书第一版铅印本问世,分30卷,60万字。时任厦门大学校长的汪德耀对此志作了极高的评价:“此书之作,为方志中新裁者,文用白话,以广流传;事详现代,以作津梁。就历代志言,是名山之业;就地方志言,有年鉴之用。”
1936年4月,庄为玑和吴文良一道发现了泉州中山公园的唐贞观墓群,后又参加了由郑德坤、林惠祥主持的该墓群考古发掘。此次发掘,首开中国南方应用近代考古发掘方法之先河。
1973年,庄为玑在后渚发现了泉州湾宋代海船,后来还亲身参与了这艘海船的发掘。1974年泉州湾宋代海船的成功发掘,震动世界考古界,为泉州的海外交通史、“海上丝绸之路”文化,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庄为玑对于“泉州学”的贡献,恐万言不能尽述。厦门大学原副校长、历史学家郑学檬教授曾撰文称,庄为玑在泉州历史以及与之相关的方志学、考古学、航海史、华侨史、民族史、闽台关系史诸领域,均有丰富著述,“其渊博的学识,令人有仰之弥高之感”。厦门大学教授庄景辉则表示,庄老为“泉州学”做过大量基础工作,他的这些基础工作,“是同行精深钻研和后辈登堂入室的方便之阶”。
现代以来,正是有以庄为玑为代表的众多泉州文史工作者进行耕耘不辍的研究活动,帮助国内外学术界认清了泉州在世界交通史上的重要地位,并促使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泉州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城市。遗憾的是,就在1991年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中国与海上丝绸之路”国际学术讨论会在泉州召开之时,抱病参会的庄老,由于感受风寒引起并发症,甚至来不及在讨论会上阐述自己的观点,便溘然辞世。不过,他奉献一生的“泉州学”在这次讨论会上获得了公认,而他编撰的《海上集》,也在身后由挚朋高徒们整理出版。这位曾在学术的高天阔野里恣意驰骋之人,终获大地无尽回响。
“庄为玑对泉州贡献巨大,是位不能被遗忘的人。在泉州‘海上丝绸之路’文化引发高度重视的今天,在‘泉州学’日益昌盛的今天,回溯庄为玑对泉州的奉献,更能启迪后世,激人奋进。”泉州海交馆原馆长王连茂这样说道。
浏览庄老旧照,景致已然沧桑变化,唯留昔日身影,朴素安静,风采不减。
为“泉州学”奉献一生的人
庄为玑把他对泉州、对闽南的热爱,都倾注在他的笔端上了。(吴拏云 翻拍)
1987年,庄为玑(右二)来到华侨大学华侨研究所,对国家课题《华侨族谱研究》的工作进行指导,林少川(左三)等陪同。 (林少川 供图)
庄为玑(后排右二)、张立(前排左三)、林文明(前排左一)、许清泉(前排右二)在古船发掘工地。 (林祖良 供图)
庄为玑送给学生的毕业赠言,薄薄的纸上写着厚厚的情义。(林少川 供图)
庄为玑(左)、郭慕良(中)、陈允敦(右)在古船发掘工地观察出土物 (林祖良 供图)
庄为玑(右二)亲临发掘工地,参与发掘工作。(林祖良 供图)
1991年初,庄为玑夫妇二人在清源山祭祖。(林少川 供图)
得知弟子很喜欢古典诗词,庄老特地寄去自己的诗作供他参考。(陈鹏鹏 供图)
1985年拍摄的庄为玑(前中)及其家人合影照(林少川 供图)提携后学 领路开拓
林少川(泉州学研究所原所长):如果没有庄为玑先生的指引,我就不会接触到“泉州学”,更不会走上“海上丝绸之路”文化的研究之路。当初,庄为玑用他的言传身教,为“泉州学”研究播下了一粒种子,如今已迎来满堂丰收的季节……
时光且住,不言离别。
对于林少川来说,虽然恩师庄为玑离世已逾24个春秋,但回想两人相处的过往,依然历历在目。
1974年7月的一天,当时刚刚高中毕业的林少川,踩着除了车铃不响而全身都响的一辆破自行车来到后渚。听说那里正在发掘一艘宋代古沉船,他抱着好奇之心,赶去围观。只见港口入海处有一艘被淤泥重重包裹着的古船,一大群人正在忙碌地从船上搬运物品到岸上。其中一位卷着裤管、满手泥巴的老教授,正指着一批发掘物说,“这些是宋代的瓷器,小心点拿……”对历史很感兴趣的林少川,就眼巴巴地站在发掘现场外围观看,这一站就是一个半小时。后来,那位老教授注意到他了,走过来笑眯眯地问他:“小伙子,你对考古感兴趣啊?”“是的。”“你在哪读书?”“我高中刚毕业,现在上山下乡,没学可上了!”“年轻人,千万不要荒废学业,有机会恢复高考的话,可以来报考我们厦门大学历史系。”简单几句话,给了林少川很大的鼓励。他最后还记住了老教授的名字——“庄为玑”。
从此,白天下田劳动,晚上在煤油灯下读书,成了几年间林少川和他弟弟林双川生活中不变的安排。1978年,林家兄弟“同榜考入厦门大学”的佳话,在家乡传遍。林少川如愿成为厦门大学历史系历史专业的学生,而弟弟则考入了厦门大学中文系。一进厦大,林少川第一时间找到庄为玑教授,叙说当年缘分,“因为您的一句话,我真的考入了厦门大学。”庄为玑教授高兴地说:“有出息!你正好分到了我的班,就当我班上的历史课代表吧。”
追随庄为玑后,林少川从此开始了在“泉州学”、闽南“海上丝绸之路”文化上的逐梦之旅,这期间他曾无数次得到过庄为玑教授无私的指导与帮助。一晃37年过去,如今林少川自己也成为令人敬佩的教授,他仍在“泉州学”、闽南“海上丝绸之路”文化等领域不断开拓进取,用自己毕生所学,为弘扬泉州文化、助力泉州在“一带一路”国家战略背景下获得更广泛的文化认同,而辛勤努力着。“我现在的点滴成就,应该说,都离不开庄为玑先生当初的栽培,我对他心存感恩。”林少川说道。
林少川至今仍珍藏着当年从厦门大学毕业时,庄为玑送给他的毕业赠言,薄薄的纸上写着厚厚的情义:“临别惜别,聊赠数语。只须努力,且看将来。但愿您健康,进步与深思,就可攀登科学的高峰”。
苦心孤诣 严谨治学
王连茂(泉州海交馆原馆长):庄为玑教授的治学精神是令人钦佩的。他时时让人觉得是位精力无限的人,只要是他感兴趣的,他就会一门心思扑在上面,追根究底。他在泉州非常活跃,参与了多项重要考古工作,积累下了丰富而宝贵的经验。
林祖良(莆田博物馆原副馆长):我曾去过庄为玑教授的家,记得第一次进他的书房时,我就惊呆了。为了方便找资料,他在书房里安放了一个像药柜一样的东西,每拉开一个抽屉,里面都是一溜的小卡片,上面记着各类的书摘、目录等等。庄教授的治学之严谨,由此可见一斑。
庄为玑先生自1929年考入厦门大学史学系,至1991年2月27日辞世,在62年的学术生涯中,共编著有《晋江新志》《古刺桐港》《福建历史地理》《海上丝绸之路的著名港口——泉州》(合著)、《泉州地方志论集》《近代华侨投资国内企业史资料先辑》(合著)、《闽台关系族谱资料选编》(合著)、《厦门史迹》等8部书,《中国考古学通论》《中国考古学史》《中国古代史料学》等7种讲义,发表自撰与合撰论文100多篇,著述总字数达400余万字。可以用“著作等身”来形容。据庄为玑之子庄伊美先生描述,庄为玑平常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只要在书桌前坐下来,他就雷打不动地进行阅读、写作、编校等工作,“经常半夜还在写文章,他把他对泉州、对闽南的热爱,都倾注在他的笔端上了。为了研究,他真的可以废寝忘食”。
王连茂在上世纪80年代曾与庄为玑合作编著《闽台关系族谱资料选编》,当时,他们经数年之功,检读近百部族谱,钩缉、整理了大量有关的闽台关系资料。王连茂介绍称,他曾赴泉漳数地,深入农户家中访问,抄写族谱,采集第一手资料,然后整理成册交予庄为玑先生审阅。为了这本书的出版,两人夜以继日地奋斗了将近3年时间。此书一经问世,立即在学术界引起了轰动。南开大学原图书馆馆长、藏书史研究学者来新夏评价此书“填补了文献整理工作的一项空白,这是前人未见成绩而又具现实意义的重要工作”。
林祖良回忆庄为玑时称,在那个年代,像庄为玑教授这么专注于“泉州学”研究的人很少。1973年至1974年,庄为玑曾给林祖良写过十多封信,每封必谈后渚古船。对于古船的调查、试掘、发掘,事无巨细,庄为玑都会过问,时时关注这项工作的进展,提出许多宝贵建议。他亲临发掘工地,参与发掘工作,希望尽善尽美地做好。
厦门大学教授庄景辉在为《海上集》撰写的后记中,也盛赞庄为玑教授在考古学、方志学、中外海上交通史研究、福建历史地理以及闽台关系等方面皆有不朽成就,“综观庄老一生治学,不啻勤奋多产,而且卓有建树”。
和蔼近人 声名远播
陈鹏鹏(泉州市文物保护研究中心原主任):庄为玑教授是我的老师,他为人从来没有架子,对待学生和蔼亲切。他酷爱田野调查,经常会召集学生与他一齐开展田野调查,我曾陪他在泉州古城踏勘多次,他对泉州古城了如指掌。
郑焕章(泉州市文博研究员):应该说,庄为玑教授是全方位地研究“泉州学”,据说他还是将泉州学搬入课堂的第一人。庄为玑在国内学术界很有名,有次,我曾陪庄老去云南楚雄探亲,刚进城,楚雄市教育局局长一听说这位“大腕”专家驾到,立刻带人赶来,不由分说便把庄老载到姚安,去举办与历史名人李贽有关的讲座。虽然让人有些啼笑皆非,但庄老的名气之大由此可见。
泉州是国务院公布的首批历史文化名城之一,她以悠久的历史、众多的文物古迹,以及宗教遗迹等闻名世界。“泉州学”是研究泉州地域历史文明的一门特殊学科,它在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范围内,具有多层次、多侧面的特点。长久以来,庄为玑、吴文良、陈泗东等被视为“泉州学”研究第二代学者中的精英人物,如今“泉州学”的繁荣,与他们长期的努力是分不开的。因为著作很多,庄为玑声名远播,国内外常有学术研讨会邀请他前去参加,而庄为玑也不辞辛劳地前往各处演说,将“泉州学”的影响不断扩大。
虽然庄为玑的名头很响,但是,几乎每一个与之有交往的人,都称他是个“不端架子”的人,换成当下时髦的话说,就是“不耍大牌”。自从1946年庄为玑回厦门大学任教,伏膺师道,他就把学生也视作自己的得力助手、亲切朋友。庄为玑在写给弟子陈鹏鹏的信中,甚至称他为“学弟”。陈鹏鹏回忆起与庄老一道进行考古研究的日子时,笑言“庄教授还为我写过诗”。原来,陈鹏鹏很喜欢古典诗词,有次他和庄老提及这一爱好,庄老非常高兴,立即给他寄来自己的一些诗作供他参考,并嘱咐他写古体诗词一定要注重平仄恰当。
提及庄为玑教学情形时,林少川笑着称,庄老的教学十分风趣,不拘一格,有时甚至手舞足蹈,激情朗诵般地为学生讲课。“他的嗓门很大,隔着好远都能听到,他那带有浓厚闽南腔的普通话,更是让人记忆深刻。”林少川说,几十年下来,每当累了、疲倦了正想偷懒之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庄老,仿佛这位一生清贫而学富五车、为“泉州学”废寝忘食的庄为玑先生正要说出抑扬顿挫的话来。于是,他又精神振作地继续下去……
鞠躬尽瘁 芳史留名
陈鹏鹏:“中国与海上丝绸之路”国际学术讨论会召开前夕,庄老拖着病躯提前来到泉州做准备。那天夜里踩街,天气寒冷,庄老站在威远楼的人群当中,突然就得了重风寒,一下子病倒。这次倒下,他再也没能站起来……
一次低首,一个转身,也许光阴就被抛远了。但对于某些人来说,他是会永远活在历史当中的,庄为玑便是其一。
1991年春节,庄为玑不顾年迈体衰,兼患严重的高血压、糖尿病,应邀来泉州参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中国与海上丝绸之路”国际学术讨论会。事先,亲友们极力劝阻,可是他执意赴会,遂因老弱,不堪颠簸和过度疲劳,由感冒引起并发症,未能出席大会宣读论文,便遗憾地被送进医院抢救。不幸,于当年2月为学术事业殉身。
1991年,也就是庄为玑先生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署文阐述了自己想将论著选集取名“海上集”的由来——“是因为我一生所治,均以著名的古海港泉州为轴心,由此辐射而及方志学、考古学、中外海上交通史诸有关领域,所论泉州海港史、中国航海史、中外海上贸易史、外来宗教文化史、华侨史等,都是与‘海上丝绸之路’相关的缘故”。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对泉州古城的挚爱,对“海上丝绸之路”文化的钟爱。
如今,在许多“泉州学”的重要书籍中,都会提到庄为玑这位可敬的“‘泉州学’先驱者”。他的人生,乍看是一种平常的书写,但在顺理成章地流淌之后,却构织成了一幅壮阔的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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