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底，在第四届中日擂台赛中，聂卫平终结了六连胜的依田。一时间日本谈“聂”色变，其擂台赛11连胜的傲人战绩彪炳史册。
可是，正当人们怀着对英雄的期待时，老聂却马失前蹄，败在日本九段羽根泰正手下。而日方也终于终止了擂台赛三连败的耻辱记录，一时间关于中日围棋谁强谁弱的讨论又被重新提起。
可是两国棋界都没有想到的是，来自朝鲜半岛的韩国棋手，却如一道闪电般异军突起了……
1989年4月，第一届“应氏杯”世界职业围棋锦标赛要进行决赛了，当时棋坛当之无愧的最强者聂卫平顺风顺水地杀入了决赛，可他的对手竟不是日本棋手，而是名不见经传的韩国人曹薰铉。
“应氏杯”是由台湾企业家应昌期先生个人出资创办的一项世界围棋比赛。按照应昌期和中国围棋协会的意愿，决赛最好能在台北举行，但结果未能如愿。
由于台湾当局不同意大陆棋士赴台，所以就按照应昌期的提议，将决赛的前三局安排在杭州和宁波。
老聂对此次棋赛非常重视——在杭州争冠第一战，他坚持不吃饭，说吃了中饭“生物钟”就会起作用，想睡觉，对下午比赛不利，所以中午就只吃西瓜。
但那天下午老聂还是输了。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实在是很难受的，于是老聂与人一起通宵玩扑克，以便忘却输棋的难受。
第二、三盘从杭州移师宁波，为培养情绪，主办方煞有介事地特别先搞了场“桥牌邀请赛”，聂卫平与他的搭档以超高分拿下冠军，所以心情好得不能再好，结果第二天就“痛宰了曹薰铉”。
传媒预测，如果照当时聂卫平的气势，若大赛在宁波下完，老聂肯定能拿冠军，可惜最后四五局要移师新加坡。
1989年的9月1日。世界围棋史上奖金最高的比赛——第一届“应氏杯”世界职业围棋锦标赛最后两盘的开幕式暨记者招待会，就在这一天的下午5时假座新加坡威信史丹福饭店举行。
9月2日上午10时起，聂卫平和曹薰铉便将展开最后决战。由于聂卫平暂以2：1领先曹薰铉，所以这一次若聂卫平胜第一盘，便抢先取得冠军；反之，则就得在5日的上午再下第五盘，谁胜谁便是冠军。
形势如此严峻，似乎谁都能嗅出会场中那种战火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聂卫平在答记者问。老聂显然是感冒了，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本人此次参加应氏杯，原就希望这项由中国人主办的比赛一定要由中国人来拿冠军。然而现在已经淘汰到只剩我一个中国人了，不敢说绝对把握，但总要努力争取吧。”
有记者问到对曹熏铉的评价，聂卫平很有风度地表示：“不错，棋力均衡，没有明显失误，而且战斗力很强。打了这么长时间的比赛，感觉选手的实力都在伯仲之间，胜败决定于毫厘。
轮到曹薰铉答问了。他明显取的是低调子，说聂卫平的棋非常完美，计算正确，似乎每盘都是好棋。自己呢，这次能进入总决赛，已属万幸，目前虽处一比二落后，但仍将努力争取下第五局的机会。
在这里，赛前发生的一段小插曲不能不提：总决赛安排在新加坡，中国棋士只有聂卫平一人单刀赴会。既无人陪同，也无翻译跟随。
赴新加坡前，为松弛大赛前的情绪，聂习惯于先安排打桥牌，因此他先在香港参加了一场桥牌赛，然后再由香港飞新加坡。也不知是谁为他买的飞机票，那一班飞机中途要停曼谷，然后再转机到新加坡。
聂卫平不知就里，航班一到曼谷降落，他懵里懵懂的以为新加坡到了，一个人提着箱子就要出闸。曼谷机场的海关一验他的护照，说你没签证啊，不能出关。
聂卫平大吃一惊，英文又不懂，只是一劲儿说：“我是来参加“应氏杯”世界围棋锦标赛总决赛的啊，怎么会没签证？”双方争了半天，幸得明白人指点，知道此地是曼谷不是狮城，这才急得跳脚。
老聂赶紧掉头，急急提着箱子往停机坪跑，幸好飞新加坡的那趟班机还未起飞，真正是急出一身冷汗。
就这样跑了一头汗，登上飞机，机舱内的空调开得特大！聂卫平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冷热一激，鼻子马上堵了。
老聂到新加坡那晚当即发烧，得了重感冒。很多老朋友跑到他住的饭店去拜访，见聂街平躺在床上起不来，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完了，这个样子还如何下棋？第二天的比赛，凶多吉少！
本局老聂是带着重感冒上场，赛会也特别为他准备了一盒抽纸。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下要与巅峰对手进行世界大赛的决战，实是对老聂前所未有的挑战。
老聂执白后手，由于感冒，他深知此番与对手拼计算不是上策。于是变采取了“钻地”的路子，寄希望于将曹薰铉逼上难以驾驭的“大模样”作战中。
老曹这个人可不一般，他9岁时入段，保持着世界上迄今为止年龄最小的入段记录。1982年成为韩国第一位职业九段棋士。曾在韩国赛事与徐奉洙的争霸中胜出，成为韩国棋坛霸主。
老曹棋风轻盈，有“曹燕子”之名，但善于捕捉战机，号称“柔风快枪”。曹薰铉的棋风华丽流畅，落子快速轻灵，大局均衡感极佳。同时，他又具备了强大的攻杀实力。
别看老曹是一比二落后，此番因老聂“时运不济”大患感冒，老曹已占得上风。布局落子数步，老曹便诧异于老聂一反常态的钻地套路。
老曹心中奇怪：这是擂台赛那个棋风厚重，厚积薄发的聂旋风吗？在这诧异之余，他马上制定了依仗厚势欺压白方的套路。
老聂见对方出招凶狠，不得不奋起迎战。可这步却落入了老曹的圈套。纵然局部黑棋不能占得先机，但将全局引入复杂的攻防中，无疑是他乐于看到的局面。
老曹轻而易举地将白棋盖在二三路，不仅面带兴奋之色，老聂却不停地咳嗽，头发也显得长而零乱。
在后手苦活后，老聂面色严峻，他显然意识到局势不容乐观。
老曹紧接着下出大巧似拙的一手。九月的新加坡仍然十分炎热，空气很潮湿，在这样的气氛下，老聂承受着病痛和局势的双重考验。
但面对决定世界围棋冠军的决赛，又岂能轻易放弃？老聂感觉头有些沉，便用手支着下巴，这巨大的困境反而让他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如果一味被对方欺负的话，那这棋是输定了。与其如此，还不如……
这一系列破釜沉舟般的“钻地”行动，显露出老聂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魄力，他用棋子无声地宣告：老曹，你若是想赢，就让我看看你经营中腹的实力吧！
曹薰铉一时间也被老聂这看似不合棋理的钻地战术弄的有些无可奈何。他现在情况是，乍一看局面处处都是机会，但若仔细思考，又都觉得不是有十分的把握。
其实聂卫平心中比他更糟，但在这种关头，两人都在争一股气。一是实地，一是外势。要占就占得彻底。
棋局才进行了五十多步，老聂用去的纸巾已经堆满半个纸篓了。这情景叫人看的心疼，但除了坚持下去，也没有其他办法。
在黑棋全面张开自己的“手掌”后，老聂面对的是一幅难以下笔的巨幅画卷--在黑茫茫的中腹里，他要如何才能点上几个白点呢？
老聂将思路集中在中腹，却走出一步缓手。曹薰铉先手封住黑棋后，定睛一看局面，立即敏锐地发现白棋下面的漏洞。他是个性情中人，喜怒形于色，当即双眼放光。
待老曹拍下这一招后，老聂一看，心说不好。眼下别说中腹，如何处理自己的孤子成了一道刻不容缓的命题。
面对老曹厚如长城的外势，老聂无奈之下选择了“苟且”渡过，老曹露出满足地笑容，眼下虽然胜负未定，但能舒畅地“拔花”，在气势和心理上占了上风。
新加坡属于热带雨林气候，全年没有明显四季之分，空气湿度较大，常年高温多雨，由于赛会照顾老聂的重感冒而未开空调，这种天气下鏖战的双方都已经汗流浃背。
豆大的汗珠从老聂的额头沁出，不仅是闷热，他甚至能感到体力在缓慢流失。此刻只能凭借着一股意志力坚持战斗。
老曹这边也未见得好----虽说勉强围住了中腹，但被老聂左一冲右一突，不知不觉间可以围空的地方越来越少了。
老聂施展出最强的腾挪手段，向黑势发起攻击！日色将晚，天空划出一道璀璨的红霞，黯红的落日垂垂而隐，对局室内已初掌白灯。
摆在两位棋手面前的已不仅仅是一盘棋，更考验的是他们的意志力。身体不适的老聂左冲右突，试图挽回劣势。而稍占优的曹薰铉只得谨慎应对。
老曹知道，眼下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对手抓住破绽，那时煮熟的鸭子就飞了。
“做劫！”老曹心中低呼。这一招强硬非常，却在他的意料之内，只因此刻老聂唯此一手才可能扳回劣势了。
双方展开了大劫争。
至此打劫告一段落，老曹舒了口气，心想总算渡过了这道难关了。
然而紧接着他便眼前一亮，原来老聂以一步看似轻盈的步调迈进黑势，让他嗅到了破绽！
老曹当机立断，走出颇为自得的“妙手”，这下白棋只怕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老聂却在心中暗自笑了。原来，在体能的枯竭下，老聂深知若平稳过渡到官子，绝难与对方一较短长，于是故意卖了个破绽。
至此，黑终于吞掉老聂先前布置的一个“特种兵”，可是……
老曹得意之下，万万没想到竟落了后手，这可犯了一个错误，眼下被白断开上方一子，局势又转为白稍好！
判断清局势的曹薰铉皱紧了眉头，优劣的瞬间落差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
不过，老曹不愧是韩国意志力最坚强的棋手之一，他竭力平复了自己波动的内心，勉励自己尽力下好后面的棋。
此时日已西斜，屋内灯光闪耀，一方是大感不妙希望奋起直追的曹薰铉，一方是已占得优势却因感冒而头昏脑涨，没有估计清局势的聂卫平。
其实胜负之数已然细微，老聂也闹不清自己是领先还是落后。此刻，一个细节不经意间决定了比赛的胜负。
偶然的一瞥，老聂注意到曹薰铉的剩余比赛用时不多了——这个发现让老聂心理出现了波动，他想：何不抓住对手这个窘境，给与其一串紧锣密鼓的攻击，让他忙中出错呢？
老聂在边路紧凑的一爬，老曹果然慌了神：挡，还是不挡？如果挡，无异于让老聂先手便宜。进入读秒的老曹来不及细想，随手在左下角尖刺，他误以为白棋大龙不活，这是必然要理睬的一手。可是白棋大龙压根就是和上面连着的！
在这至关重要的最后时刻，老聂只要略作思考，从右边扳出即可锁定胜局。然而他为了不让曹争得延时，竟然随手应了一手！
这下子，老曹不但没有因自己的轻率付出代价，反倒先手便宜了三四目棋，这下子，老聂由细微优势转为一举败势了！
赛后，这一手被陈祖德称为“二十世纪最可怕的随手”。
瞧着大好局面化为泡影，老聂追悔莫及。
这次新加坡之旅，对他而言实在太糟糕了。面对天时地利皆不在自己一方的困境，老聂心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反观曹薰铉，虽然在本局也出现了一些纰漏，但其轻盈凌厉的风格，确实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而曹的崛起，也让长久以来世界棋坛中日“双簧”的局面得以改观。
棋局进入小官子阶段，聂的机会越来越少。
在重感冒的煎熬下，聂仍不想放弃，他绞尽脑汁，瞄准了棋盘左上的最后胜负之处——劫。
强行不补左上打劫之处，是老聂最后的殊死一搏。
最后局面仍然混乱不堪。非常可惜，因为一个劫材之差，白输掉了这个劫。最终黑以一点险胜。
本局双方错进错出，频繁地交换优势。而聂卫平最终官子处的失策，着实让人叹惋。
老曹在接下来的官子中没有再让优势溜走，在天时地利人和的帮助下，他幸运地将比分搬为二比二平。
共318手，黑1点胜。
三日之后，便是决定胜负的第五局，届时带病出战的聂卫平能否逆转颓势，而第四战高捷的曹薰铉能否乘胜追击呢？
敬请期待聂曹应氏杯决战最终章！
文| 常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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